本帖最後由 賀蘭飛雪 於 2011-11-14 15:48 編輯
『與死神乾杯』 作者:醉公子
兩聲槍響
死神讓子彈與我擦臉而過
「槍」是軍人的第一生命,阿兵哥在戰場上要沒了槍,這仗怎麼打呢?
但是,在軍隊中,「槍」這玩意兒往往又是挺邪門的;所謂「槍砲無眼,唯人自招」,根據一些實際打過仗,在槍林彈雨中活過來的老兵說,真正打起仗來,大半時候根本是沒有章法的,戰況瞬息萬變,那些教材裡有模有樣,煞有其事的戰術根本派不上用場,而子彈砲彈滿天亂飛的情況下,嚴格的說..根本不是子彈去打到人,而是人自己硬往子彈上碰,特別是那些容易緊張慌亂的人,沒子彈的地方他不去,偏往機槍掃射的彈著區域裡闖,而且根本來不及提醒或制止他,往往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中彈陣亡。
更邪門的是:平常打靶時,一些鳥兵,看他瞄準了半天跟真的一樣,但一開槍不是麵包就是饅頭,連靶紙都沒摸著,有時甚至高高的打到靶後十來公尺高的土丘上,有時則甚至就打在眼前五、六公尺的泥土裡,真會把班長、排長活活給氣瘋。但是槍要一旦走火,那還真是準得出奇,很少有不打死或打傷人的,甚至一槍打中兩個,真是邪門的緊。
在本島除了打靶或實彈演習,平常子彈是嚴格管制的,阿兵哥拿的多半是空槍,所以槍隻走火的情形不太多見,外島可就不同了,全是真槍實彈,沒那個阿兵哥是端著空槍當樣子的,平常站衛兵出任務,槍上或者腰間的彈匣可都是裝滿子彈,只差子彈沒上膛而已,但是夜晚站衛兵或軍官外出巡查,又或者發生特殊狀況時,必定是子彈上膛、關保險警戒的,免得事出突然,措手不及。
但是所謂白天夜晚或特殊狀況的界限有時不是很明確,所以子彈究竟是不是上膛了也不是很確定,等任務解除時;清槍的動作就成了很重要也很必要的程序,免得留了子彈在槍膛,萬一不小心擊發,非常容易造成意外傷亡。
不過,人是一種彈性特別容易疲乏的動物,在一個環境中待久了,很多原本該小心謹慎的事一旦成了制式化的動作之後,逐漸就會變成官樣文章,大家就免不了大而化之,不以為意。
而人這種動物又是蠻奇怪的,在一群阿兵哥之中,會出狀況的永遠就是那幾個,雖然明知道他並不是故意的,但情況越緊急,他就越容易出狀況,這大概是人格特質使然吧?
在我到烏坵四個多月的時候,原來的傳令退伍了,補了一個上兵來到哨所,從他的基本資料中知道他有高中的學歷,又進過士官學校受過訓,談吐還可以,就順理成章的讓他接了傳令一職。
在外島,排長的傳令兵,平常只要負責保養無線電機和槍隻裝備就可以了,根本也沒其他事可做。
但是,沒想到我這個新來的傳令卻正是那種天生的紕漏筒,經常給我出狀況,而且他也是那種少見的無恥之輩,我還記得他也姓張,中等身材,有張圓圓的大餅臉,平常總是一副自視甚高,自以為聰明、目中無人的嘴臉,在哨所裡的人緣一向不好,而且經常偷雞摸魚,更擅長於狡辯,做錯任何事,他總會有一大堆歪理來搪塞,死不認錯。
烏坵位在前線戰地,我負責的新娘房據點又是第一線據點,是烏坵外圍的 一塊礁石孤島,只靠一條近二百,寬約五公尺的防波堤與烏坵本島聯絡,戰略位置相當重要,而我們哨所的人又少,所以平常衛哨兵任務很吃重,而且雖然自從海軍陸戰隊取代以前的反共救國軍守防烏坵之後,水鬼摸哨切腦袋割耳朵之類血淋淋的事已不再發生,但是夜晚水鬼潛伏四周扔石頭騷擾的事仍時有所聞。敵我不明的情況下,誰也不敢說一定會怎樣?或一定不會怎樣?所以不用長官提醒,我也不時要求哨中弟兄隨時提高警覺,大家都是來服兵役的,時間到了就要退伍回家,前程遠大,務必要平平安安的回去,因此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疏忽大意而發生任何不測,更不要因為自己一時的疏忽而危及全哨十幾條人命的安全。
在烏坵最重視的就是衛哨兵勤務,尤其是夜間的衛哨兵,以我負責的新娘房據點來說;白天有二個哨,夜間還要增派一個巡查的游動哨,因此平均每個阿兵哥一天至少要站一次白班,一次夜班的衛兵,除此之外,本哨班、排長在夜間還要不定時的起來巡查,連部、營部、指揮部每夜也會派軍官來巡查。看看是否有狀況?哨兵是否偷懶打瞌睡。
由於事關全哨生命的安全,全島的存亡,在烏坵,夜間衛哨兵打瞌睡或擅離職守,那是件非常嚴重的大事,萬一被長官逮到了,一定移送軍法審判,少說也會被判個一、兩年徒刑,出獄之後沒服完的兵役還要繼續服完,一天也少不了。
以我在烏坵近一年的服役期間裡,我知道的至少有三、四個哨兵因為打瞌睡,碰到指揮官或副指揮官巡查,不及問口令而被逮到,因而被判軍法送回台灣服刑的,而且其中還有一個是軍官,那是我們連上的輔導長,平常就是吊兒郎當的,一連三次輪到他夜間帶班巡查,他都賴著不起床,後來指揮官忍無可忍的將他移送軍法,結果判了三年六個月的徒刑,他是專修班畢業的,也就是這樣把他自己在軍中的前途給葬送了。
至於我那傳令,先是好幾次沒有按時保養槍隻裝備被我發現狠罵了幾次,結果又有本哨游動哨巡查不只一次向我反應他夜間站哨兵打瞌睡,當我質問他時,他總是狡辯他沒有打瞌睡。
於是隔了一天,算準他站夜間哨兵的時間,我起床悄悄來到他的崗哨,只見他坐在彈藥箱上,雙腿夾著步槍,整個上身前傾,趴在腿上,連身邊有軍階的大狼狗嗅到我走近,都發出「嗚嗚」的低吼,而他居然毫無警覺,顯然又睡著了,我低聲的喊著他的名字..
一次....兩次....
第三次我不得不提高了嗓門,他終於驚醒了,但卻仍然掩飾著去摸槍托,我生氣的厲聲問..
「你睡飽了沒有?」
「我沒有睡!」
「你又在狡辯了!」
「我那有狡辯!我本來就沒睡嘛!」他站了起來。
「我明明看到你趴在腿上打瞌睡!你還敢賴?」氣憤幾乎使我忘了夜間禁聲的規定,忍不住大聲斥責起來:「你知不知道萬一有水鬼摸上來,十幾個人的性命全會斷送在你手上?」
「我明明沒睡,排仔!你不要給我亂加罪名!」
我被他氣的有些不能自持了:「你要不是在打瞌睡,為什麼整個人趴著?」
「我....我在沈思!」
真是快被他氣瘋了,生平第一次碰到這麼會無恥狡賴的人,當時真恨不得狠狠的揍他一頓,我火極地問:
「我不管你是在沉思什麼狗屁還是在打瞌睡,連我來到你背後,連叫你幾聲,你都沒有警覺,你這哨兵是怎麼站的,哨兵的任務是什麼?」
他正打算繼續狡辯下去,但不等他開口,我的拳頭已經來到他胸口,真想狠狠的捶下去,不過,畢竟我還是忍住了,雖然以我的職權或拳腳都有資格把他揍得鼻青臉腫,但基本上我還是認為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倒不是我這預官怕事,其實發生這種事,連上長官反而寧可我揍他一頓,也不願把事情鬧大。
不過,我最後還是把拳勢減弱,伸開手掌,用掌背在他胸前用力的拍著..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啦!撇開你我的階級不談,大家都是服義務役,將來退了伍還要在社會上闖蕩,像你這種個性要想混出名堂恐怕很難,因為當好人你不夠格,當壞人混黑的,你又沒種,敢做不敢當,充其量你也只是 一個不折不扣的『卒啦』而已!」
「那是我的事!」他嘴倒很硬。
當然他也把我給惹毛了,就不想再多費口舌..
「好!那麼我最後再問你一句:今天你有沒有打瞌睡?」
「沒有!」他答得斬釘截鐵!
「....」我微微點點頭,把心橫了下來,轉頭就回了碉堡....
第二天一早到連部參加早點名時,我直接了當的向連長報告,我要把這個傳令移送軍法,連長及副連長帶輔導長聽了全呆掉了,沒想到以我這樣一個預官、總應該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的等著退伍才對,沒想到我竟然會把士兵送軍法處理?好一會兒才記得詳細的問我原由,我說完之後,他們果不其然的一致反對,我則是據理力爭的道:「如果昨天他當場承認他確實打瞌睡,那我還可以原諒他,因為他肯認錯,就表示他還有救,可是他一味狡賴,就表示他還會繼續犯下去,如果不給他任何懲處,他會吃定我們沒他的皮條,這樣的話,讓他我行我素下去,萬一真的出了大紕漏,我對排裡其他士官兵如何交代?搞不好十幾條命全會報銷在他手上?」
連長他們見我這般堅持,搔頭抓腮了好半天;最後只好放軟了身段,好言相勸道:「張排!我知道你是很優秀的預官,做事一向認真,可是把排裡的兵送軍法,這畢竟不是小事,這樣一搞,對你自己和連上的面子也不好看,當然啦,像這樣頑劣的兵一定要處分的,我看就關他個把月禁閉吧!」
眼看連上三位長官態度一致,我知道再爭也沒用,其實是他們三個人怕自己連上有兵送軍法,對他們自身以後的考績、官運難免不利,所以才會想大事化小的,而我這預官幹到退伍還是少尉,又不想留營,我才不怕呢?不過最後我還是妥協了,但附帶條件是一定要把他調走,看其他單位有沒有本事收拾這傢伙。
原以為很快就會風平浪靜的,誰知道,兩天之後移送禁閉的命令都還沒下來,他就又給我出了個大紕漏,還差點鬧出人命來....
那天他站白班四到六的衛兵,崗哨是在西邊的防空機槍堡,圓形水泥工事只到胸口高度,上面是空的。
六點正,我們剛吃完晚飯,走出飯廳,突然一聲槍響劃破了寧靜,全哨一窩蜂的全往響槍的防空堡跑上去,在外島平時一旦槍響,準沒好事。要不是發現敵蹤的緊急狀況,就是阿兵哥打架幹真的,再不然就是有人自裁(自殺),即使只是不慎槍隻走火,也極可能有傷亡。
我和值星班長一馬當先的跑上防空堡,只見他和來接他班六到八的衛兵全楞在那兒,顯然都被突發的槍響嚇呆了,不過幸好兩人都還站著而不是有人躺下了,那只是單純的走火而已,情況並不嚴重....
原來六點鐘交接衛兵時,他根本沒注意自己先前站衛兵時不知什麼時候迷迷糊糊的把子彈推上了膛(照規定白天衛哨兵的子彈是不上膛的),於是清槍時,連彈匣還沒取下,他就順手一扣扳機,子彈自然應聲擊發,斜斜的從下班衛兵的頭頂擦過,差點把那衛兵嚇出尿來....
問清狀況,不等我開罵,圍在防空堡四周的全哨弟兄全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著他罵將起來,除了他確實很不應該,這也要怪他自己平時人緣太差....
這時我正和值星班長站在防空堡外面,肩靠著肩,值星班長忍住火,鐵青著臉吼他:「還不把彈匣退下來!」
他一聽,慌慌張張的把身子轉正了對準了值星班長,一面押卡榫,退彈匣,這時整隻槍是斜的,正對著我和值星班長,我們兩人還來不及吼他把槍口朝天,只聽又是一聲震天價響的槍聲:
「碰!」
只記得我和值星班長幾乎同時刷的一聲蹲了下去,這當然是本能反應,好一會兒工夫,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記得站起來,幸好毫髮無傷,但已經是嚇得一身冷汗,手腳發軟,而且也同時是氣得全身發抖了。
事後據站在其他位置的弟兄說,當時我和值星班長並肩站著,兩個人的腦袋相距不到一尺,而第二顆走火的子彈正是從這不到一尺的距離之間飛過,而且距離我的耳朵只有二、三吋,只要再偏一點就會打穿我的腦袋,難怪好半天,我的耳朵裡都是嗡嗡作響。
這時全哨的士官兵全氣瘋了,有人跳進防空堡,搶過他的槍,順手就當胸給了他一拳,其他人則罵得更大聲,更難聽,簡直就把他當成了一頭畜牲....
事後一檢查,原來,在第一次走火時,他已經慌了手腳,在值星班長的口令下,他確實退了彈匣,但是接著來的動作應該是拉槍機,退出膛中子彈的,因為五七半自動步槍,前一發擊發後,彈匣中的另一發子彈會自動上膛的,所以一定要先清槍,誰知道這個平常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傢伙真正碰上狀況反而慌了手腳,一退下彈匣,他不是去拉槍機,反而又轉身朝著我們扣下了扳機,也才會第二次走火,差點打到我。像這麼混蛋的傢伙,這樣的作風,早晚會害死別人,也難怪會惹得全哨所群情激憤了。
那當兒,槍聲一響,我和值星班長同時蹲了下來,事後想來既恐怖又好笑,恐怖的是子彈真的是擦耳而過,差點就因公殉職,可笑的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一旦聽到槍響才蹲下去,要是真被打到了,蹲也來不及,不過那總是一種本能反應嘛!
又隔了兩天,這傢伙就被我踢出了新娘房,後來又被調到別排去了,此後每次連上集合,他見到我,眼中總是充滿了怨恨,可是我卻一點也不在意,我並沒有在心裡詛咒他什麼,然而我卻可以肯定;像他這種無恥的『卒仔』如果惡性不改,遲早不是害死別人就是害死自己。
死神第一次向我顯威;讓我嚐到臨近死亡的滋味,或許他只是讓我瞧瞧他的工作,不是真的要我的命,不然那顆子彈只要再偏一點,全哨的弟兄就會在眼睜睜的看到那千不該、萬不該的第二次走火後,接著的便是我當場腦袋開花,紅的白的一齊噴向空中,而我和值星班長甚至來不及用手架開他的槍口。
(本文作者擁有著作權,非經同意請勿擅自轉載、轉貼、摘錄或任何形式之引用,改作)
賀蘭飛雪代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