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阿根廷」一書是我寫作生涯中第一本集結成為書籍的著作,原本是以散文型態在「皇冠雜誌」連載了一年多;內容是我1979--1980年在南美洲「阿根廷」打工,到後來成為大廚並且開設中國餐館的故事點滴。
因為在所有中文書中,這是第一本以「阿根廷」為背景的著作,描述了許多中國人在國外勤奮打工的喜怒哀樂生涯。已經絕版多年,卻是許許多多「阿根廷」老僑新僑都想要一讀的書,既然絕版,只能用「影印本」方式互相傳閱。
經友人告知,心中十分過意不去,為了方便「阿根廷」的舊雨新知能夠完整及快速的閱讀,所以,特別開闢這個版面,將以電子檔方式全書完整呈現。
並在此感謝阿根廷的老中朋友們的喜愛和支持!
「醉臥阿根廷」原著封面 出版於198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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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這篇是未收錄於書中的後期散文作品,曾發表於「聯合報副刊繽紛版」,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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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別餵我吃飯 張開基 著(筆名:醉公子)
從前,一時興起去阿根廷闖蕩天下的時候,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和好友「大
棍」暫時蝸居在一家陳舊的單身旅館中,裡頭有著男男女女各色人等,有朝九晚五
的上班族,有神出鬼沒的單幫客,有人髒話更髒的苦力,也有專做人身服務的異國
女子,但是,毫無例外的是;大家都是長期居住,少有臨時打尖的;而且又以像我
們這樣的「老外」居多,有的來自鄰近更窮的國家,如玻利維亞、巴拉圭、智利、
烏拉圭等等,來自東方的老中只有我和大棍、大龍三人。
好友大棍早我三個月來到阿根廷,所以,語言和鄰居都比我熟,尤其是他和同一層
對門的洋妞「貝莉塔」混得也很熟,近水樓台嘛,至於得不得月,我就只好假裝不
知道了?
這洋妞是道地的阿根廷人,因為家住偏遠的鄉下,單身在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公
家機關上班,由於是基層公務員,待遇實在微薄,為了省錢,所以只有跟我們一樣
窩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小旅館中,不過可能是鄉下長大的,所以人還蠻單純也很率真
。
偶而,大棍也會邀她和我們一起出去泡泡咖啡館,或者吃個披薩、義大利麵什麼的
,大概次數多了,她有些過意不去,有天休假,她一早來敲門說中午要煮東西請我
們吃,那時我的西班牙文還在牙牙學語的階段,實在也弄不懂,她究竟要煮什麼阿
根廷式的「西餐大菜」請我們吃?
混到十一點多了,公用廚房那兒好像也沒有什麼動靜,大棍忍不住了,敲門去找她
,她居然還在看愛情小說,一點也不緊張,只是笑瞇瞇的說:別急!別急!慢慢來
!
那時早就風聞整個南美洲都一樣,什麼天大的事都是別急!別急!慢慢來!何況只
不過是吃頓飯這等小事,心想;她不是說要自己動手嘛,不會是臨時改變主意要請
我們出去小館子裡去吃吧?
終於十一點半了,才見她端著一口大鍋子到公用廚房那兒去刷刷洗洗的,口裡還哼
著新近走紅的流行歌曲,好一派的好整以暇,然後在瓦斯爐上煮了一大鍋水,回房
去加了件外套,才慢條斯理的穿著高跟鞋登登登登的出門去了,帶上大門前還不忘
回眸一笑跟正站在走廊那兒探頭探腦的我們說:「稍侯,我去買米!」
我呢,是挖了半天耳朵也一樣是有聽沒有懂,但是,大棍顯然也比我好不到那裡去
,他是聽懂了沒錯,可是怎麼也弄不清楚貝莉塔為什麼要去買「米」,她確實說的
是「米」沒錯,可是南美洲人的主食除了麵包、馬鈴薯,再不然就是玉米,甚至阿
根廷本地人的主食是牛肉,麵包反而是當菜吃的,可是從沒聽說這裡的人跟東方人
一樣吃米飯的?
而且,如果真的要煮飯,也沒見過有人先煮一大鍋開水等著的,又
不是要下水餃?真的是古怪的緊?也不知道她那口洋鍋裡究竟要玩出什麼戲法來?
一會兒工夫,貝莉塔又慢條斯理登登登登的回來了,手中多了一包紙盒,她揚了揚
,果真是「米」,我這時才算開了眼界,原來這裡轉角的雜貨店還真的買得到米呢
?但是,仍然搞不清楚這麼小包裝的米,究竟是拿來餵公園裡的鴿子還是原本就是
給人吃的?
兩個大男人實在好奇的緊,就隨著她進了髒兮兮的廚房,只見那鍋水也差不多煮滾
了,只見她先打開紙盒,用菜刀把裡頭的塑膠袋切開一個口,也不洗直接就把米倒
進了鍋中,我還沒來得及叫出聲,那包一公斤的米竟然已經全數下了鍋,乖乖!這
樣能吃嗎?難道洋妞不知道煮飯之前,米要先洗過嗎?
還有更讓我納悶的是;不管煮乾飯還是煮稀飯,也從來沒有人先煮水再放米的,真
的不知道她究竟在搞WHAT?大棍看得出我的狐疑,反正貝莉塔聽不懂中國話,大棍
就用台語跟我說:莫要緊,咱們來看看她究竟要變什麼蚊子?
大約煮了六、七分鐘,只見還是一大鍋湯湯水水,米是米,水歸水的米湯,貝莉塔
一手叉腰,一手拿了支不銹鋼的湯匙下去撈了點米粒出來嚐嚐,縐了縐眉頭,顯然
還不行,於是又煮了幾分鐘,再次撈了些米粒來試,終於點了點頭,然後丟下我們
兩隻 MADE IN TAIWAN 的傻鳥,自顧自的又回房去,好一會兒才拿出幾袋東西
,往水槽那兒一倒,有一大塊牛肉,幾個馬鈴薯,兩條紅蘿蔔,一球洋蔥----
把牛肉往砧板上一扔,隨便抓把刀,真的是橫七豎八毫無章法的胡亂把牛肉切成大
大小小的塊狀,又把馬鈴薯洗完去皮,和紅蘿蔔及洋蔥一起同樣是胡胡亂亂的切成
亂七八糟的塊塊。
然後,把鍋子端到水槽上,把米湯倒掉了一半,只留了半鍋,又放回灶上,接著把
砧板端起來,將上面所有的牛肉等等的東西一骨腦全倒進鍋中,然後隨便灑了把鹽
進去,就蓋上了鍋蓋,回頭一攤手,有種「表演到此全部結束,謝謝各位觀賞」的
架式,但是,對我和大棍來說這時才真的是一大堆?號的開始,真不知道這樣煮出
來的東西究竟算是什麼?
於是兩人互望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的用西班牙語跟對方說:別急!別急!慢慢來
!
終於,貝莉塔洗好了三個大小花色都各自不同的深口盤,打開鍋蓋,小心翼翼的勺
出那半湯半糊的東西,一人分了一盤給我們,把這盤滾燙的「東西」端進了房間,
三個人用湯匙吃將起來,大棍怕我的表情會洩底,就用台語先跟我交代:「好壞也
是人家一番誠意,卡歹吃也要說好吃!」
於是,我吃了一口,老天,牛肉味好羶,米還是半生不熟的,而且除了鹹之外沒有
其他任何味道,說它是飯,卻是湯湯水水,說它是稀飯,米粒又粒粒分明,而且我
一生最怕吃的東西就是「鹹稀飯」,這回實在還真的是第一次開洋葷,吃到這種洋
妞煮的「洋飯」,
可是既然人家真的是一番誠意,加上大棍又事先交代了,所以只
好閉著眼睛也昧著良心不停的大口大口的往下嚥,還得不時用蹩腳的西班牙話跟貝
莉塔說:「謝謝!好吃」,然後擠著笑臉用台語跟大棍互相說:「哈哈!哇!世界
歹吃!實在真歹吃!」,但是,嘴巴還不能停,不過一盤毫無滋味的「洋飯」就這
麼硬著頭皮給嚥了下去,原以為就此過關,誰知道貝莉塔二話不說,搶過我的盤子
衝到廚房,又勺了一大盤來,還要大棍翻譯後告訴我:「因為知道你剛從台灣來,
為了免得你思鄉情切,所以才特別煮米飯讓你一解鄉愁!」
天哪!原本還沒有出現的鄉愁,可給她這盤洋飯勾得我真的是思鄉情切了,幸好沒
有一面硬塞一面忍著鼻酸掉下眼淚。
那時,大棍常說,要想快點把西班牙話說好,一定要多吃阿根廷人的口水不可,可
惜我一直沒找到可以吃到口水的對象,倒是先吃過洋妞煮的洋式「家常便飯」,算
了!與其要我硬著頭皮吃這種洋飯,我寧可就讓西班牙話破一點吧!
(註:後續內容待掃瞄整理後會完整刊出)